三更到，貓聲起。

“喵，喵喵，喵喵喵！”

端木城朝張念思白了一眼，“這哪是三聲，分明是六聲！”

“你管他幾聲，我要走了！”張念思身披一件白色鶴氅，抓起行李就要開門走。

“那我告訴你的話都記住了嗎？”端木城跟著她走到門口。

“記住了，不就是要去赤國嗎？我明白了，我說的那些你也都記住了吧，我的生日，還有我爹給我講的故事，還有我爹的生日——”張念思說起爹爹，臉上一紅，眼淚就下來了，但倏地擡起頭，“替我盡孝吧，謝謝！”

“放心，我會的！”端木城一把將張念思摟進懷裏，這是他們兄妹二人的第一個擁抱，或許也是最後一個，他有點舍不得，即使長路漫漫，但留給他的日子卻不多，萬一行刺失敗，他就只有死路一條。

“餵，你別抱我！”張念思雙手抵著他，“你想占我便宜啊？”

“沒有，只是想要個回報而已，一條命換一個擁抱，你覺得很多嗎？”端木城故意壞笑。

“不多！”張念思自知虧欠，大氣地又抱了抱他，“大哥，對了，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？”

端木城暗暗笑妹妹神經大條，粗心大意，“你可以叫我阿城，或者城哥哥。”

“那就阿城大哥吧。阿城大哥，再見！”張念思離開他的懷抱，背好行李。

“妹子，如果那個人欺負你了就叫你哥的名字。”端木城看著她。

“好了，知道了，走了！”張念思大步往前走，奔向那個男人的懷抱，端木城緊跟著她走一小段路，小心翼翼不讓他們發現，月光下，那個男人笑看著張念思，眼神裏是愛意，端木城看得出來。

他知道張念思不可能對他有什麽留戀，也不會有，要留戀也只能是她的父親張明英，那個老家夥還真是個幸運的老頭子，只是現在他也要失去親愛的女兒了。

端木城有點不舍，怔怔看著寒光下他們離去的背影發了會兒呆，便按照原計劃回去躺在床上，面色煞白，氣息綿長。

第二天早晨，杏兒敲了半天門，不見小姐說話，嚇得趕緊推開房門，闖進去卻看到小姐正好好地躺在床上，半天才回過神，但小姐似乎生病了，還病得不輕。

“小姐，小姐！”杏兒大叫。

端木城自然不會回應她，只是無力地睜開眼，起身坐起來，想發聲卻發不出來，指著自己的嗓子，滿眼焦灼。

杏兒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，“小姐，你怎麽了？”然後起身就往外跑，大聲叫：“來人哪！小姐不會說話了！”

張明英急急忙忙走過來，看見自己的女兒面色發白，一聲不吭，還氣息奄奄，不由老臉發虛，腳步虛浮，差點摔倒，這可怎麽辦？急得一腦門汗。

今天可就是進宮的日子，若是這副樣子，那豈不是要被皇上怪罪？

“老爺，怎麽辦吶？”一個身著華衣的女人站在張明英身邊，看著他。

“我進宮向皇上請罪，念思這樣子根本沒辦法伺候皇上！”張明英看著自己的女兒既心疼又無奈！

“老爺，先找個大夫看看吧！”

“夫人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，日頭過午，還不見人去，皇上一定會怪罪的，況且，我必須親自去辦這件事，內務府也已經備好名冊，念思就在上頭！”

端木城見此情形，晃晃悠悠起身朝張明英一拜，轉身去拿桌上的紙——那是張念思臨走之前寫好的。

張明英看著那些字，不禁老淚縱橫，拍拍女兒的肩膀，“念思，你太孝順了。”也許是時間緊急，張明英來不及懷疑面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女兒，或者他根本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，畢竟誰敢冒充宰相的女兒？

端木城搖了搖頭，起身跟著張明英出閨門。

轎子早就備好了，他作碎步上了八人轎，想起張明英的叮囑。

“女兒啊，進宮千萬不要多說話，多做事，安分守己就好，為父不求你做皇後，只要平平安安就行，不然我沒法給你死去的娘交代！”

端木城聽著這話的時候發覺張明英確實是個好父親，既然欺騙，那就騙到底好了，不然傷害一個父親的心，該是多麽醜惡！他從小就跟著母親生活，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，聽母親說父親是個好人，也是個好父親。他想，如果自己的父親也像張明英這般他就心滿意足了。

從丞相府到皇宮，不過兩個時辰，端木城搖搖晃晃，有點困倦，但是突然感覺到轎子一頓，猛地回過神來，聽到外面有男人的尖細聲：“這位是宰相張大人的女兒張念思小姐吧？”

外面丫鬟倩雲說：“正是，請公公多關照！”這個倩雲是張明英安排的，說是保護他，如此看來，有她跟著，端木城會順利得多。

轎子再次擡起，晃晃悠悠，轉了好幾個彎，先是向左上臺階，走大概十多步，又左轉，下臺階，走十幾步，右轉，上臺階，走二十步，下臺階，轎子停下，周圍開始有女人嘰嘰喳喳的聲音。

“請小姐下轎吧！”

轎門被人掀開，端木城細步出來，明眸擡眼，看到一個太監，那太監臉色白凈，身材中等，微微豐腴，身著青馬褂，腳蹬黑色鹿皮靴，朝他低頭問安：“張小姐，我是無雲，是被安排來伺候您的奴才，奴才請小姐安！”

“起來吧！”這時端木城身邊的丫鬟倩雲說。

“謝小姐！”無雲早早就聽人說張家小姐帶著異域美貌，如此看來果然不錯，雖然較之別的姑娘稍微高大一些，但是藍眼深目，卻另有一番風味，或許皇上看多了那些庸脂俗粉會喜歡這異域風情也說不定。只是為什麽這張小姐不會說話？

此時周圍的那些女孩子們都已經過來，看到張家小姐如此異域模樣都很驚奇，有的以為這種樣子奇醜無比，完全不放在心上，還有的則自愧不如，面上稍稍顯出嫉妒神色。

“這是張小姐嗎？”一個女孩子朝他走過來主動示好，那女孩面色紅潤，長得小巧可愛，雖說不上妖嬈，但臉上五官精致，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。

端木城朝她點了點頭，眼角含笑。

“小姐，我們進屋休息吧。”倩雲很慣會看眼色行事，知道小姐累了，便直接攙著端木城朝分好的房間走過去。

“張小姐，我是夏冬梅。”那女孩子進一步說。

“夏小姐，我們小姐累了，有什麽話，以後再說吧。”倩雲看了夏冬梅一眼。

“姐姐，一會兒面聖的時候，我們一起去吧。”夏冬梅巧笑說。

倩雲回頭說：“我們小姐說好，一會兒我們一起。”

端木城碎步進屋，累得滿身是汗，做女人真的好累，為什麽非得這麽小步走路，分明是折騰人嘛？可是現在他還不得不繼續裝模作樣。

“小姐，您有什麽吩咐隨時叫我！”無雲站在他面前說。

“無雲，你沒事就在外面候著吧，一會兒皇上讓去的時候，好及時告訴我們，我在這裏給小姐打扮打扮！”倩雲說。

無雲應了一聲，開門出去。

端木城起身坐在銅鏡前，看到鏡子裏的自己，一張英俊女兒臉，他不敢保證那小皇帝會喜歡男人婆，但是他必須在宮裏殺了他。

“小姐啊，我真替你擔心，要是皇上問你話，你該怎麽說呢？”倩雲在他身邊給他擦粉，面上愁雲慘淡。

端木城朝鏡子裏微微一笑，示意她沒事，可是她還是愁得化不開。

“我知道你說皇上不是以貌取人的人，可是是男人都想要個健全的人啊，小姐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？”

端木城不能開口說話，只得聽她在一邊惆悵，不過這女孩子挺有趣，也很善良，張明英看人看得很準。

突然，無雲在外面喊了一聲：“來人了！”

登時主仆起身往外走，打開門看到一個年輕的公公站在外面。一眾女孩紛紛下跪，端木城個頭高大，跟著跪下。

“皇上有旨！”那公公念道：“奉天承運，皇帝詔曰：承天沐華，國運昌盛，得仰天恩。朕幸選秀女，於午時三刻禦花園面與晤佳人，務必恭候。欽此！各位小主們，領旨吧！”

“謝皇上隆恩！萬歲萬萬歲！”女孩子們帶著雀躍的聲音回道。

端木城心裏也萬分激動，馬上就能見到那狗皇帝，大仇即將報償！

午時三刻將近，端木城換上一件淺綠襦裙，稍事打扮，便和倩雲起身出門，一開門就看到夏冬梅和她的丫鬟青兒笑呵呵地正在門外等著。

“姐姐！”夏冬梅忙上去朝端木城行禮。

端木城伸手攙扶，眼睛帶笑，朝她擺手，這時夏冬梅才發現原來張家小姐是個啞巴，不禁有點高興，可臉上並未顯出高興神色，反而憂上眉梢，“姐姐這是怎麽了？”

倩雲拉著端木城就往前走，“夏小姐，馬上要到午時三刻了，我們總不能讓皇上等我們吧？”

“是是是，我們現在就走！”夏冬梅轉身跟著走。

一眾佳人，纖纖作細步，花枝招展朝禦花園逶迤而去。

春暖花開時節，百花齊放，爭妍鬥艷。雖然還有點春寒但是完全不影響年輕姑娘們身著單衣羅裙，一個比一個身姿招搖，一個比一個模樣妖艷，唯有端木城為了掩飾自己身高的差異和身材的粗壯，裹得嚴嚴實實，唯恐露出一片肌膚，他抄著手，和倩雲慢走向前。

迎面一乘歩攆，一個相貌極為醜陋卻衣著異常華美的女人臉色黑雲朝她們過來。

“娘娘，這都是參加選秀女的小主們！”一個太監的聲音從歩攆傳來。

姑娘們紛紛擡頭看，突然一個女人上來給最前面的女孩一巴掌，“都給我跪下！嫻妃娘娘的歩攆也敢隨便亂看！”

女孩委屈地捂住了臉，淚眼說：“娘娘恕罪！”登時所有女孩子都低頭下跪，山呼：“娘娘吉祥！”

不一會兒，那奇醜無比的娘娘朝端木城走了過來，伸手擡起他的臉，“你是個啞巴？”

端木城點了點頭，“一個啞巴也來選秀女？”

端木城藍色的眸子看著她，帶著水，裝作委屈的樣子。

“回娘娘話，我們家小姐原本會說話，只是前幾日大病之後才啞巴了，請娘娘恕罪！”

啪一聲！倩雲被人反手一個巴掌，端木城怒視著那個打人的喪家犬，咬牙切齒！

“娘娘說話，哪裏輪得到你來插嘴！來人，給我張嘴！”那女人是那嫻妃的丫鬟，狐假虎威，拿著雞毛當令箭，一下就來了兩個太監，伸手要來拉倩雲。

端木城護著倩雲，死活不讓他們拉走她，這時聽到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，是那宣旨的太監。

“嫻妃娘娘，您來了也不說一聲，皇上讓我去請您呢！”

“無名，皇上的秀女裏竟然有個啞巴，這到底是怎麽選的？”嫻妃看著無名。

“回娘娘話，那啞女是張宰相的女兒，聽說大病初愈，所以——”

“哼！”嫻妃娘娘冷笑一聲，“罷了，饒她這一回，我們走吧！”

倩雲嚇得臉上全是淚，面色土黃，身子抖如篩糠，聲如蚊吶，“小姐，嚇死我了。”

端木城拍著她的身子，以示安撫，此時那些佳人們已經起身前行，個個爭先恐後，都想第一個被皇上看見，健步如飛。

端木城和倩雲小步慢走，跟在後面，誰知到禦花園的時候，皇上和皇太後尚未到場，只得在那裏等候，不過禦花園裏風景甚是美麗，各色花朵都已綻放，尤以牡丹為盛，端木城一向喜歡鬼國牡丹，不禁被此景吸引，拉著倩雲跑到牡丹花叢流連欣賞。

“小姐，我們還是回到那些人身邊吧，不然會被孤立的！”倩雲說。

端木城心想這丫頭心眼果然多，這都能想到，便依她回到佳人群中。

這時，嫻妃娘娘駕到，佳人們紛紛下跪請安，低頭等著嫻妃娘娘上座。

“嫻妃娘娘，要不您先看看？”內務府的管事的張金雲上前說。

“張公公，這些秀女可都是您一一過目的嗎？”

“是啊，除了我，還有宰相張大人。”

“哦？怪不得。”嫻妃娘娘看一眼端木城，“看來他有徇私舞弊的嫌疑。”

“娘娘何出此言？”

“讓自己的啞巴女兒都混進來了，還說不是徇私？”

“娘娘有所不知，張小姐是皇上親自選的。”

“哦？”嫻妃娘娘一楞，犀利地目光掃過端木城，“難不成皇上喜歡一個啞巴？”

“回娘娘的話，聖意難測，我們還是等皇上親自過目吧！”

不一會兒，張金雲開始組織姑娘們分組站好，一組三人，自行成隊。

三十五個人，一共分成十二組，也許是早就商量好了，那些佳人們都不願和張家小姐一組，畢竟張家小姐可是走了後門的，最後端木城和夏冬梅二人一組。夏冬梅可不像那些普通小姐那樣想，她認為，張家小姐的啞正好襯托自己的伶俐聰慧，加上兩人一個高大英俊如男兒，一個嬌小玲瓏柔成仙，或許皇上會更加留意自己。

午時三刻已到，聽得無名一聲高喊：“皇上駕到！”

眾人紛紛起身下跪，山呼：“皇上萬歲，萬萬歲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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